原创张奕玮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隐于蓝色的“我”——弗洛伊德人格结构视角下的《阿黛尔的生活》
张奕玮
:与其说《阿黛尔的生活》是一部讲述同性恋故事的电影,不如说它是一部关于欲望与人性的电影。本文运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以心理分析批评剖析《阿黛尔的生活》,聚焦“本我-超我冲突”,分别从景别对于这种冲突的展示、声音的区辨作为冲突的舞台、反复出现的细节中对于冲突的凝缩三方面透视主人公阿黛尔的内心,在其本我的复苏、超我的压制与自我的挣扎之中,理解个体在社会中的自我裁剪与自我确证,理解在“人”这一属性的统摄下个体难以逃脱的必然悲剧,以及“我”在不断建构过程中意义的体现。
:心理分析批评;弗洛伊德;人格结构;阿黛尔的生活
《阿黛尔的生活》是法国电影导演阿布戴柯西胥执导的剧情片,改编自法国作家朱莉马洛的漫画《蓝色是一种暖色调》。影片为观众营造了一场蓝色的梦境,于其中探讨着何为“我”、何为“真我”的命题。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成为解读该片人物的有效工具,在本我的复苏、超我的压制、自我的挣扎之中,我们看到个体在社会中的自我裁剪与自我确证,这是每一个个体的悲剧,又是每一个个体难以逃逸的必然,是“人”这一属性带来的宿命。
01
景别展示:冲突的外现
《阿黛尔的生活》创造性地处理摄影机与拍摄对象之间的关系,创造了别具一格的视觉呈现,以电影画面负载了丰富且深奥的意义。本片的镜头特点鲜明,大量关于人物面部的近景和特写镜头,使人的面部挤满画面,呼之欲出,似乎要挣破画面将我们包裹,将我们携裹入人物的内部————他们的心灵,他们那如同海洋深处的冰山基座一般的潜意识,而细微却丰富的微表情展示,也诱导我们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从最直观的镜头表现上,《阿黛尔的生活》就天然地呼唤着心理分析批评。
阿黛尔第一次远远望见蓝头发的艾玛,面部特写让其躲闪的眼神一览无余地呈现,瞳孔微微左右移动,似乎想要扫视周围,生怕被别人发现;春梦醒来后游离的眼神之中充溢着迷茫、自我不确定之感……阿黛尔涉及到艾玛的微表情和眼神,体现的正是本我萌动的欲望。
与此同时,影片又以阿黛尔面对男友时的微表情为对比,展现了尚处于超我力量控制之下的自我状态。此时,阿黛尔的本我还像一个婴儿,似乎有所感知,却还懵懵懂懂,连自身都无法认清,长久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规范,即超我,牢牢地握有阿黛尔自我的控制权。当阿黛尔与男友看电影时,两人没有对话,其丰富的表情变化却展现出复杂的“内心戏”:男子心猿意马,心思全部在阿黛尔身上,而后者则显得无聊。男子亲吻她时,阿黛尔微微歪头躲闪,不是害羞,而是抗拒。面对男生的告白,阿黛尔的面部没有表情,眼神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呈现的只有冷静和漠然,完全不同于一般情况下被男生告白的羞涩、紧张、激动等情绪。但淡漠的阿黛尔并没有离去,而是亲吻男子,这是一种接受的表现,但亲吻过后男生的眼神是惊喜激动的,而阿黛尔的眼神仍然毫无波澜,直到最后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不明的微笑。做爱后,男子的手指依然迷恋地在女主肩头滑动,而女主的表情和眼神却只有疲惫和厌倦,似乎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与关于艾玛的春梦后迷醉与享受形成鲜明对比。男子拥抱着,而阿黛尔却背对着他,处于出神的状态,似乎陷入某种沉思,迷茫感溢出屏幕。
迷茫与厌倦,是面对男子时阿黛尔微表情所集中展现的两种情绪。迷茫——是对自我的迷茫,包含着对以往认知的怀疑与颠覆。厌倦——是对遵守规则的厌倦,本我蠢蠢欲动,想要挑战超我的权威。
《阿黛尔的生活》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在大量的近景和特写镜头中,阿黛尔本我与超我形成鲜明对比,二者的对抗在镜头前无所遁形。本我逐渐苏醒,超我感受到了这种威胁,二者的较量带给自我混乱与失衡。正如阿黛尔向好友倾诉的:“我感觉自己在假装,在假装一切”,之前所有的疏离冷漠、没有感情,其实都是将真正的自己—连同自己鲜活的感情,一起埋藏在了坚硬的伪装之下,一起封闭进牢笼,并将钥匙交给超我保管。而此刻,由艾玛为导火索,牢笼中的本能苏醒过来,开始狠狠撞击。
“是我少了什么”、“我感到很困惑”,这时,女主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困惑,仿佛不认识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内心。这不是女主的个体化问题,而是这个时代—亦或许多时代的人类群体性悲哀。作为群体的一员,我们必须向群体的价值观靠拢,因而必须伪装,必须隐藏起某些异端思想。时常这完美的伪装连自己都成功欺骗,被隐藏起的部分散落在角落,布满灰尘,连自己都不再能够找到,就像儿时丢失的贴纸与玩偶,凭借残余的敏感的自我感知,我们知道“少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遗失了什么。不能够确认自己,是最大的迷茫。
分手后女主扑倒在床上哭泣,特写镜头呈现其悲痛的面容。这显然不是一般情况下因失恋而痛苦难过,因为女主并不爱男生。女主的悲伤,来自于她对自己的难以把握。这中内在的,矛盾和痛苦源于本我与超我的冲突,而此时双方力的强大已令自我无法调控和平衡。
第一次前往酒吧,阿黛尔走到一盏昏黄的路灯下,片刻抬头仰望,影片以一个特写镜头聚焦于黄色的灯光覆盖的面庞,这暖色调的光线如同某种神圣的圣光,远离了冷色调的迷乱与迷失,象征着灵魂与本真,这光线仿佛来自生命原初状态,来自最深层、最幽暗处的本我,像是人类原始阶段带他们脱离混沌的上帝之光。尽管酒吧是一个混乱之所,但在这少有的暖色调光影里,酒吧则如同找到灵魂的归所,尽管是舞与乐的世界,却散发着祥和、宁静,在这里所有人都接纳、拥抱了最真实的自我。
至于这种个体内在冲突的缘由,影片则通过他者的微表情来呈现。女主好友们不断地追问男女是否发生了什么,朋友眼神和面部特写—这并不是友爱的关心,而是八卦、对于隐私的好奇和窥探,也表明了社会中的个体生存于他人的监控之下的境况,因此我们的选择与行为都不能够完全跟随自己的内心,而是被世俗眼光的枷锁所束缚。
最为诗意的特写镜头是艾玛亲吻阿黛尔的脸颊告别的场景。逆光,背景虚化成光斑,背景音只剩下无起伏的微弱风声,这画面似乎梦境,失去现实感的对焦,对方是彼此眼中唯一的存在,是世界重心的唯一落脚。“本我”的欲望在这里不再像洪水猛兽,而是其追求享乐的特性为个体带来的迷醉与享受。
当二人分手,酒馆之中,阿黛尔哭泣后擦干眼泪,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这不是安宁的平静,不是本我与超我和解之后的平静,而是本我在遭受了打击后缩回睡梦,向超我缴械投降后的平静。
除去面部用以展示微表情的近景、特写镜头,其它近景、特写镜头也强调着画面的深意。失去艾玛后的阿黛尔站在花洒下淋浴的镜头,近景呈现水流滑过躯体,象征着“清洁”,本我是欲望、是不洁、是社会道德所不容的罪恶,清洁则洗脱欲望、洗脱人之原罪。奔赴艾玛的画展前,阿黛尔着重在镜子前检查了裙摆的长度,对于“得体”的重视反映了超我的要求和势力。二人再次相见,阿黛尔的举止恰到好处,礼貌、克制,俨然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成熟,往往被用来夸赞符合于社会期待的言行,可这到底是收获还是失去?收获了社会的认可,可是某一部分的“我”却永远沉睡于黑暗。
《阿黛尔的生活》剧照(图片来自互联网)
除了特点鲜明的大量近景/特写镜头的运用,影片中还出现了几组颇为诗意的远景镜头,例如在同一棵树下、在同一把长椅上,阿黛尔与男友分手、艾玛为阿黛尔作画。与聚焦于人物的近景、特写镜头不同,远景镜头更侧重与描绘场景、描述事件,前后的场景相同,陪伴者不同,前者是超我选择的伴侣,后者是本我渴求的对象,这一组对照之中,似乎是本我对于超我微妙的嘲讽,是本我暂时取得胜利之后的洋洋自得。
即使是看似普通的全景镜头之中,也包含着复杂的场面调度。在艾玛的庆祝宴会上,影片用一个全景镜头呈现近处跳舞的阿黛尔与黑人男子以及远处的播放着老电影的背景屏幕。这一全景镜头时而与艾玛和另一女子亲密聊天的镜头进行对切,包含艾玛的镜头变化较少,而阿黛尔这边的镜头却不断改变着聚焦点,时而聚焦于阿黛尔的面容,时而聚焦于远处蓝色电影放映屏幕上的女人。阿黛尔的表情是波澜不惊的,甚至与男子相谈甚欢,但电影中的女人最为清晰的一个画面却是惊恐或悲伤的表情——这无疑是阿黛尔内心情绪的移置化展现,电影用这种错置的手法巧妙地揭露阿黛尔内心的洪流。超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