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
柏林老怪
作者:Karl-HeinzOhlig
I.一个基督学称号的历史化
引言
要通过其演变、历史和意义研究muhammad这个概念,那就不能以仅仅四次提到这个概念的古兰经(参见本文第5节)为基础。按照伊斯兰教自9世纪形成的传统说法和伊斯兰教研究界多数人的观点,古兰经在西元到年就在第三位哈里发Osman的主持下集结成了流传至今的版本,其他版本都被禁止。但是,现存最古老的手抄本来自西元8世纪下半叶,发现于萨那的一片较大的残片或许来自8世纪上半叶,而这些抄本至少说明了一点,就是,这些抄本的底本并非已经定型的版本。古兰经的定型直到9世纪才逐渐完成。[1]
新约篇章的手抄本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就是抄写时间与可能的作者之间的时间相对较长。不过,各种不同的手抄本得到了文本批判研究,这样可以得到一个或许是原始的、但至少是最古老的文本。此外,通过对文本内容与形式的文体、体裁和传承史等方面的研究相对准确地确定其产生年代。而古兰经则被认为是穆罕默德的原话,所以,除了把不同章节归入麦加(三个)时期和麦地那时期,古兰经研究从来没有进行类似的尝试。而要做类似的研究,古兰经的研究要困难得多,因为古兰经记载的是启示,如果不借助9世纪的文献,读不出经文中与时间、地点、人物或其他因素有关的语境。
许多古兰经章节和文字,比如耶路撒冷圆顶清真寺的铭文显示,古兰经的确比后来的抄本更古老。但是,我们现在看不到这种老版本,因此无从判断这些老版本的形制、篇幅,甚至不知道老版本用什么语言写成。
从9世纪开始,穆斯林作者们声称,经文在奥斯曼主持下形成定本,这种说法只能被看成文学叙事,其目的是说古兰经很古老,使之尽可能接近先知的生活时代。这种关于经书圣典产生的叙事在那个年代很流行,而早先就有关于祆教经典集结的类似叙事:众王之王阿尔达希尔一世(ArdashirI.)下令按照琐罗亚斯德接受欧马兹特(老怪注:Ohrmazd,即马兹达)的启示集结祆教圣书Avesta及其律法和诠释Zand,然后根据王宫宗教权威Tansar的意见,选择其中一个版本为正典,其他的都排除出正典。后来,众王之王沙普尔一世把散布在印度、拜占庭和其他国家的关于祆教重要问题的篇章,搜集到宫廷,归入Avesta。[2]
如果把奥斯曼定本古兰经的说法理解成与祆教正典经文类似的后世文学叙事,那么,我们就必须认为,古兰经的全本含有产生于不同时期的章节,也就是说,古兰经是经过长时间搜集、整理而成的产物,因此,必须首先具体地分析自成一体的章句可能产生于什么年代、如何传承。所以,本文随后要做的是,根据可以明确确定生成年代与地点的文字材料研究muhammad这个概念的演化过程。因为没有传世的文献,这种分析只能依靠伊斯兰历最初两个世纪的硬币和铭文[3]。可参考的同时代基督教文献分出单独一节分析[4]。
II.作为基督学意义上的称号的muhammad
作为耶稣的尊号,muhammad这个概念出现在7世纪后半叶和8世纪前半叶阿拉伯统治者的硬币和建筑铭文中。这个被后来的阿拉伯人理解为“受赞美者”的基督尊号有一个比较长的历史。它在硬币上的出现略晚于“上帝的仆人”(Abdallah),首先在伊斯兰历40年(西元年)左右以波斯语/叙利亚语MHMT的方式出现于波斯东部的硬币上。[5]从西元年(哈特拉被攻)开始,萨珊王朝就把人口(包括基督徒)掳掠到伊朗东部。这些人口起初来自美索不达米亚东部的阿拉伯王国(Arabiya),后来也来自其他地方,包括安提亚[6]。
这种硬币看来有两个发源地,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神学构思。其中一种硬币铸造于东北部,即今天的土库曼斯坦和阿富汗,与MHMT同时出现在硬币上的还有Abdallah和KalifatAllah。后来来自比Herat更北的Marv/Merv的马力克(Abdal-Malik)主张这种神学观念并使之得到推广。在东南部Persis(即今法尔斯)以东的克尔曼(Kirman/Kerman)地区,按波斯语或者亚兰语的解释,MHMT被称为waliallah,被理解为神的律法。
宗教*治的方案出现在硬币上,需要两个前提:其一,一个有权力铸币的统治者,其二,铸币之前这种宗教*治观念往往已经有很长的历史,至少是几十年的历史,只有经过这样的发展,这样的宗教*治观念才会深入统治者的理念。马力克是目前所知第一个铸造印有MHMT铭文硬币的统治者,而且是在从东部西进的路上[7]。但是在东部,在马力克的故乡Marv地区,这种*治方案必然已经形成了传统并且决定了他的思维,这样,这种*治方案也必然远远早于某个阿拉伯先知穆罕默德的生存年代。从7世纪60年代初铸造的硬币证实的这种muhammad观念在年代上早于后来的阿拉伯先知,而且,这种观念的诞生地完全是另外的地方,与阿拉伯半岛完全没有关系。
如果这个地区(也)在用叙利亚语(不仅仅是书面的),那么,MHMT就可以理解为叙利亚语的mhmt(MHMT,mehmat),末尾的t没有写作d,应该归因于形声写法[8],应该读作mehmad,即受赞美者,是用阿拉伯语发音读的叙利亚语词mahmed(Machmed)。
但是按VolkerPopp的研究,当时这个地区(主要?)是说中古波斯语的变种,那么,MHMT可以被看作那里流传下来的乌加里特外来词MHMD的叙利亚语写法,意思是“被拣选者”,在中古波斯语中读作mehmet/mahmat[9]。随着统治者亦即有权力铸造硬币的人的阿拉伯化,MHMT被改写成了阿拉伯语的muhammad,这在伊斯兰历60年(西元年)的硬币上得到显现:硬币上并列着中古波斯语的MHMT和阿拉伯语的muhammad[10]。从伊斯兰历1世纪60年代(西元年)开始,整个叙利亚地区的硬币上几乎仅只剩下了用阿拉伯字母写的阿拉伯语概念muhammad。只要阿拉伯语写法的mahammad流行起来,这个词就成了叙利亚语和阿拉伯语的“受赞美者”的意思。
不过,更古旧的写法Machmed貌似仍旧用了较长的时间。不论如何,西叙利亚的基督教神学家大马士革的约翰(卒于年?)在其希腊语(Ma/med,Mamed)著作中还在用这个词形容“伪先知”[11]。此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MHMT的阿拉伯化形成了另外一种读法HMD,即achmed/achmad。但是,这种读法也可能是出于神学原因而出现的:穆罕默德传(Sira)就把古兰经61:6的Achmed等同于穆罕默德。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Sprenger观察到的一个现象,即,穆罕默德的名字到9世纪还在muhammad和(同样意思的)achmed之间换来换去:“自然,有些传统说法很早就已经产生,说先知的母亲或者祖父在其出生前做梦得到指令,要让孩子叫穆罕默德。不过,在所有涉及到他的名字的传承中,他的名字都存在Ahmad和Mohammad之间的摇摆。”[12]
从马力克开始,随着阿拉伯化的进程,阿拉伯语写法的muhammad占据上风。能够说明这种演变过程的是,硬币上起初有不容置疑的基督教符号,这就不允许对硬币上的machmed/muhammad做出“伊斯兰教”的解读,而最能说明这一点的是建于伊斯兰历72年(西元年)的耶路撒冷圆顶清真寺的铭文及相关的古兰经文字[13]。这里说弥赛亚耶稣(尔撒)是马利亚的儿子、muhammad、神的仆人、先知,是神的使者、罗各斯和灵。至少到西元年前后,很有可能一直到西元年,谈到的都是muhammad耶稣。
如同前述,mahammad在早已经成为历史的菲尼基统治地区最近的地区传播,原本是来自乌加里特的外来词,意思是“被拣选的”等[14]。把耶稣理解为被拣选的,是一种来源于圣经的用法:以色列自称“选民”,使徒行传中的保罗也如此称呼以色列(13:17)[15]。保罗在罗马书中(8:33)把所有信耶稣基督的人称为“被拣选的”(eklektos,和合本作“神所拣选的人”)[16]。在以赛亚书中,“神的仆人”被神称为“我所拣选的”,“我已将我的灵赐给他”(以赛亚书42:1参见49:7)。与此相呼应的是,路加福音(9:35)说,云中传来的声音称耶稣为被拣选的儿子(eklelegménos,这是马可福音9:7所说“这是我的爱子”的变种,马太福音17:6也用这种说法;和合本作“这是我的儿子,我所拣选的”)。路加福音在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场景中让犹太人官方人员嘲笑耶稣,说,“他救了别人。他若是基督,神所拣选的(eklektós),可以救自己吧”(路加23:35)。如果muhammad的意思是“被拣选的”,那就意味着这个概念继承了基督学中的一个重要传统。
不过,根据叙利亚语和阿拉伯语的读法把这个词解释成“受赞美的”,也是继承圣经和基督学传统。诗篇说到“匠人所弃的石头,已成了房角的头块石头”时(22),说“奉耶和华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26)。诗篇作者的这种赞美,在新约中被用来指耶稣:在耶稣进耶路撒冷一节,人们向耶稣这样呼喊(马可福音11:9,与此对应的马太福音21:9和路加福音13:25的描写也一样);审问耶稣时,大祭司问:“你是那当称颂者的儿子基督不是?”耶稣回答说:“我是。”(马可福音14:61-62)。按此,耶稣是当称颂者的儿子,自己也是当称颂者,因为他是奉主之名而来的(拉丁文圣事文:Benedictusquivenitinnominedomini),就是说,耶稣是muhammad。
对muhammad的第三种理解,是A.Sprenger[17]提到的,不过,从早期语境上看,这种理解可以被排除掉。Sprenger的观点取自古兰经经师IbnAbbas,说“托喇中讲到了穆罕默德”。Sprenger认为,这个阿拉伯语概念虽然是‘称颂’、‘赞颂’的意思,“但是在相近的沙漠方言中,也包括阿拉伯语中”,意思也可以是‘愿望’、‘渴望’,这样,muhammad的意思就是“被渴望到来的人”[18]。Sprenger以哈该书2
和但以理书11:37使用了意为“渴望”的希伯来词hemdah为依据,认为IbnAbbas说先知在旧约中用穆罕默德的名字被提到过,至少是有一定理由的[19]。不过,这种说法的基础是9世纪的古兰经解经法,无法用于解释muhammad早期的意思。
与此相反,对muhammad来源的前两种解释不论是从语言学、语言史还是从神学的角度都说得通。考虑到后来阿拉伯语的解释越来越占主导地位,同时也考虑到耶路撒冷圆顶清真寺铭文在赞美(用同样的词根hamd)神/安拉后赞颂(muhammad)神的仆人,那么,在这种(比较晚的)语境中,叙利亚-阿拉伯语解释的“受称颂的”、“受赞美的”更有道理。
不过,在这两种解释中,这个概念都是基督学的称号,而且是与犹太基督徒和闪族、此处具体讲就是叙利亚-阿拉伯性情相符的称号。通过这个称号,被称为“马利亚的儿子”的耶稣[20]作为历史人物在拯救史上的地位得到称赞。对这种拯救史观描述更明确的是尚未得知尼西亚会议的Aphrahat(西元年后卒),他说的是“女先知马利亚……大先知的生育者”,而这个大先知指的就是耶稣[21]。希腊化的基督学称号则完全不同,用自然性的范畴描写耶稣的尊严:耶稣是(肉身)神子,是现身于世的神[22]。
后一种基督学在西元年尼西亚会议之后才成为希腊教会(和拉丁教会)的官方教条,而在叙利亚教会,尼西亚会议制定的教条,就是基督学中耶稣的双重属性说和二位一体(后变为三位一体)神观,直到西元年泰西封(Seleukia-Ktesiphon)大会之后才得到承认并逐渐进入其神学[23]。不过,(原来被掳掠的)叙利亚-阿拉伯基督徒在波斯帝国的东部没有赶上这一转变,他们保留了叙利亚-阿拉伯的前尼西亚基督学,在伊朗内地坚持这一立场,并且在因萨珊*权崩溃而取得统治之后将这种基督观带到了西叙利亚。
这样,muhammad正符合叙利亚-阿拉伯的前尼西亚基督学通过硬币铸造、圆顶清真寺铭文和古兰经章节所表述的耶稣的尊贵:耶稣是被神拣选/称颂的(muhammad)、弥赛亚(massiah)、神的仆人(abdallah)、先知(nabi)、神的使者(rasul)、神的管理者(waliAllah)、神的罗各斯和灵。
那么,muhammad耶稣怎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阿拉伯人的先知呢?
III.基督学称号与耶稣之间的关系断裂3.1基督学称号的作用与可能产生的误解
基督学的称号用于表述信徒的宗教体验,即,通过耶稣开启并“解决”了宗教信仰和生命意义问题,尽管历史上一直有缺失的体验。对于信仰他的信徒来说,他是“拯救的中保”,所以,他们用自己宗教与文化传统中对拯救设想的最高叙事来描述耶稣。[24]
不论耶稣是在闪族传统中被称为拯救史上的弥赛亚、使者、muhammad等等,还是在希腊传统中用“存在的概念”被称为神的肉身儿子、显现于世的神等等,这些称号中总是反映着与耶稣的“可怜形象”形成对比的宗教理想观念。从宗教心理学的角度就可以理解,这种观念往往比耶稣自己更引人入胜。
希腊派基督学的风险在于,这些称号会自己独立出来,这样,耶稣主要被看作游走于世间的神,而作为具体的人则被忽视。在犹太基督徒和叙利亚-阿拉伯派的基督观中,耶稣的称号也异常诱人,最终导致耶稣这个人物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注意力转移到耶稣的称号、称号逐渐与历史人物耶稣这个称号的拥有者脱节,这个过程可以得到证实。这方面起核心作用的应该是统治者在各自建造的圣物上留下的表明自己正式神学纲领的铭文。
3.2马力克(Abdal-Malik)时代
西元年的耶路撒冷圆顶清真寺内部铭文反映着一种基督学纲领,其中包含了所有上述耶稣称号,明确与马利亚的儿子耶稣联系在一起,向神为耶稣祈福,拒绝承认耶稣是神的儿子。清真寺外部的铭文应该来自同一时期(伊斯兰历72/西元年),强调安拉唯一,不可以物配主,同时使用使者、先知、muhammad、神的仆人等同样的称号,同样也拒绝认为耶稣是神子,也为安拉的使者祈福,但是没有提到尔撒这个名字或者弥赛亚这个概念,而反对神的儿子的论战和清真寺内部的铭文所指的都是耶稣。[25]
Tiberias附近一处里程碑上的铭文(伊斯兰历83/西元)认唯一的神——拒绝承认他人的神位——和使者muhammad[26]。硬币铭文因为只是简短而用套语的形式反映铸币人宗教观念的核心理念,在Mu’awiya时代就已经不再提耶稣。而这种宗教理念与耶稣相联,则“仅仅”通过基督教的象征符号显现出来:通过一个或多个十字架,或者通过一个基督徒统治者或者被打扮成统治者的耶稣或者末日启示式的耶稣的形象,或者通过施洗约翰的头像,配以鸽子(耶稣受洗的象征)等。即使’Abdal-Malik时代早期,其硬币上已经出现阿拉伯语的muhammad套语,但依然有明确的基督教象征符号(十字架或基督教统治者)[27]。
随后,这种很容易识别的——尽管学术界对这种硬币的解释很古怪——基督教象征符号很快就让位于一个新的符号:按纳巴泰和叙利亚石碑方式堆积的石头金字塔。这个石头象征物意味着什么呢?
马力克及其幕僚的神学发展已不可考,所以我们只能用间接的物证。一个重要线索是马力克在锡安山上建的那个建筑,即圆顶清真寺。这座建筑不论是从其铭文还是建筑方式看都是一座基督教建筑,而其位置的选择有犹太教的(锡安山圣殿及与此相关的传说,如亚当之墓或以撒被献之地等等)也有基督教特别的(耶稣墓穴教堂——这一点不同于拜占庭在旧城内的耶稣墓穴教堂)原因[28]。
耶路撒冷在叙利亚基督教的观念中占有核心地位,这从可能生成于4或5世纪、但至少是伊斯兰教之前的“叙利亚但以理启示录”中可以看出[29]。末日到来时一切都集中于耶路撒冷,毕竟在那里行使统治的是最后被一个天使杀掉的敌基督(叙利亚但以理启示录21-24),神的末日显现发生在锡安山上(同上,26-29),然后基督作为强大的斗士降临,给世界带来和平(同上,30-32),建造新的耶路撒冷。此后,万民朝拜锡安山(同上,38-39)。这一传统持续数百年。那个年代,耶路撒冷是宗教上的“世界中心”,对耶路撒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