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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生命的最后一刻
陆梅上海市普陀区宜川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1病房初见
一早，我在预检服务台前工作，看医院的主通道，下来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和一位50多岁的中年阿姨，他们从车里搀扶出一位60岁左右的男士坐到轮椅车上，朝着电梯方向推去。我知道这是今天病房的新收的患者。
半小时后我走进病房，亲切地对他说：“你好，我是总护士长，你可以叫我小陆。”他朝我点点头，没有答话，眼神很虚弱。我仔细打量他，双颊略凹陷，面色灰暗，手臂和脚都有明显的骨隆突，即使病态很明显，但还是掩饰不住他身上浓浓的学识气息和清高气质。年轻小伙子礼貌地跟我打了招呼，中年阿姨没有怎么理会我。我帮患者调整了床头高度，在背部为他放了一个枕头，他朝我看了一眼，点点头，我感觉他是在表示感谢。我走出病房，不打扰他们，毕竟刚进入病房，他们或许需要时间，不管是整理东西还是整理心情。
下午，我在病房护士站看了该患者的护理文件书写记录和医生的病史记录，我了解到患者有癌痛，疼痛评估分值目前不算高。随后我去他的床位，只见隔帘拉着。这是一个三人间的床位，新来的患者在中间床位，其他两个患者都没有拉隔帘。我走进去，只见患者闭着眼，小伙子在看书。看到我，小伙子很有礼貌朝我微笑并站起身，朝我做一个到病室外的手势。小伙子向我做了自我介绍，他是患者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去国外留学并在当地成家立业，父亲刚退休2年，今年父母特意出国门去探望儿子儿媳和刚出生的孙子，没想到突然身体不适，医院诊断为胰腺癌，母亲怎么都不相信，于是回国去医院找了最好的专家，诊断结果与国外一致。专家表示生存期3个月，不必积极治疗，建议姑息疗法。于是他们通过熟人引荐，查看了病区情况，最终同意入住我们中心的安宁疗护病床。
我问小伙子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情吗？他说父亲是个学识渊博、聪明智慧的人，所以根本骗不过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问他母亲是什么态度？他说母亲从一开始的不接受到现在的愤怒和绝望。我说这应该是你父亲的心理特征啊，怎么会是你母亲？他说父亲坚强了一辈子，或许面对现实的能力更强吧。我没有回答，我觉得他的父亲不是坚强，是无奈地妥协与沉默。我跟小伙子说，我们医生护士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的父亲减少痛苦，保持他最后的尊严。小伙子表示感激，说已经感受到医护人员，甚至护工、工勤人员对患者的关心和尊重了。
2伤心流泪
小伙子跟我逐渐熟悉，他一般陪护上午和傍晚，他母亲陪护下午和晚上。阿姨总是表情严肃凝重，有时趁着丈夫午睡未醒，她会在病区走廊里跟我聊天。我发现她几乎不听我说话，只是滔滔不绝说他丈夫小时候如何穷苦，如何努力奋斗，后来如何成功，哀叹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刚刚退休还没享受人生，就得了绝症；随后又说儿子如何争气优秀，在国外事业发展顺利，还说儿子此次陪着回国，耽误了很多工作。我不断安慰鼓励她，告诉她如果患者有什么心愿，我们一起帮他实现。
阿姨叹口气说：“这个样子还有啥心愿，反正他是孤儿没有父母，儿子也长大出息了，现在就尽量多活一天是一天吧。”面对这样的说辞，我无言以对。
入院3天了，患者看到我，开始有了表情，会叫我“小陆护士长”。我经常会去握他的手，问他冷热。5月的阳光灿烂尚不灼热，这天下午4点左右，我去病房巡视并探望患者，他妻子不在床旁陪护，因为房间朝西，斜阳正好射在他病床前，我问他要不要坐着轮椅，去有朝西大窗户的患者活动区域看看窗外的景色？他表示愿意，于是我跟护工一起把他搬到轮椅上，推出了病房。病房在4楼，通过朝西的大窗户可以看到十分热闹的骊山路。宜川是个老社区，市井气极浓，骊山路上摊贩多、路人多，从上往下看，各种商铺尽收眼底。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轮椅上、身上。灰白的头发下是智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坚韧的嘴唇，恶液质的面容完全掩盖不住他昔日的神采，我能想象他妻子对他的描述，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我默默陪了他十多分钟，他让我去忙工作，不用陪着。
第2天一早，我去病房巡视，在走廊里遇到患者儿子。他问我昨天是否是我让他父亲坐在窗前看街景，我说是的。他说父亲晚饭后一直在流泪，握着他的手说：“我怎么那么命苦倒霉，那么多人都活得好好的。”他表示父亲生病后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我说：“人都是有求生愿望的，你的父亲太沉默了，或许是太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一心顾及家人的感受，也或许他一直是个很在乎尊严的人。”下午我遇到患者妻子，她非常严肃跟我说：“陆护士长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患者那么伤心，看外面对他身体没有好处。”
我去探视并问患者：“那天你伤心流泪了？”他告诉我，我走后他就流泪了。夕阳那么美，下面的人熙熙攘攘，他觉得生命真好，活着真好。我告诉他不要每天拉着帘子躺在床上，只要觉得可以就坐起来，每天尽量多吃一点食物，哪怕一口也是好的，可以帮助他延长生命并完成最后的心愿。他冲我点点头。
3吐露心愿
患者入院2周了，每次我拉开隔帘，他会朝我笑一笑。因为患者开始有些气喘，吸氧的时间越来越长。我问他饮食能多吃一口吗？他摇摇头表示吃不下。只要他妻子陪护，就不允许他坐起来，更不许他出病房看窗外，说这样太浪费体力，加上看到鲜蹦活跳的好人会伤感。
患者的癌痛逐渐开始加重，使用镇痛贴的时间逐渐缩短。我彻底放弃了原先打算说服他妻子的念头，加上小伙子因为国外工作需要返回当地一段时间，他的妻子几乎每天每夜都在陪着他。阿姨给他念报纸，看小孙子的照片，陪他聊天。
这晚我值夜班，他无力地问我：“小陆，我还能活多久？”我看看他戴在手臂上的佛珠说：“这个问题大概只有老天爷能回答。”他笑了，随后让我不要生他妻子的气，说她讲话一直比较生硬，脾气也比较差，以前家里都是她一手操持家务，他作为丈夫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懂得关心爱护妻子。随后他跟我说，他有个心愿，想见见以前的老同事，自从退休就没再见过，这些人跟他一起打拼多年，才有了他后来的成功。我说这个心愿挺好的，完全可以实现。他告诉我，妻子不赞同他的这个想法。表示生病的人，样子难看，何必被人家看到那么狼狈的样子，当初他做领导的，难免得罪人，说不定人家见到他现在，还会背后笑话他。
我知道他是个孤儿，除了妻儿没有家人，所以有这个想法很正常。我告诉他，会去尽力帮他说服他妻子。他期盼的眼神告诉我，我是目前唯一能帮他的人。
第2天一早，我去找患者妻子，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冷冷地问我：“想过见面的后果吗？”我诧异地问她：“会有什么后果？”她说，只是看看以前的老同事一起的照片，她丈夫已经泣不成声，见了真人还不要哭得昏过去。她又说，儿子媳妇都是外籍，他们夫妇也有移民打算，要不是这次生病，说不定将来国外常住，帮着儿子带孙辈了。老同事有啥好见的，又不是亲人，被人家看到现在一副病态，不知道被人家背后怎么说道。看着她坚决的样子，我只能闭嘴。过了几天，小伙子从国外回来，我跟他说起此事，他表示同意母亲的决定，不见为好。
4深陷昏迷
我依然每天病房巡视，探望所有的在床患者，包括这个患者。他没有再跟我提见同事的事，我也没提起。时间一天天慢慢过去，他入院一个半月了，每分每秒都在吸氧，身体非常虚弱，看我的眼神开始游离，手臂再也不抬起向我示意。
我翻阅病历卡，发现他的镇痛药物用得比一般患者频繁。管床医生告诉我，家属要求镇痛到位，加上又是熟人相托，希望不要给他痛苦。镇痛带来的益处自然是减轻痛苦，但也使他食欲减退、神志淡漠嗜睡、甚至昏睡，求生意念荡然无存，饮水饮食已经无法经口了，家属要求静脉点滴。
又是一个值班夜，我遇到了小伙子陪夜，他很伤心又很宽慰地告诉我，父亲没有什么痛苦，也算对得起他。我说现在医学针对减轻癌痛不是问题，但是我们更应该考虑帮助患者在生命最后时刻完成心愿，而不是帮他做决定，甚至剥夺他的个人意愿。小伙子思索了一会儿，流着泪说自从父亲昏迷开始，他就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应该想方设法说服母亲帮助父亲去完成最后的心愿。
患者持续昏迷，每天靠着毫升补液量和氧气维持，生命迹象在心电监护仪的图谱中顽强显示着。妻儿每天陪伴着，开始有一些家属过来探望，护工告诉我都是妻子的亲属，没有其他人。
5放飞生命
入院57天后的一个夜晚，患者安静地离开了。比专家预估的3个月生存期，少了一半。医院时赠送了锦旗，小伙子跟我加了
